人们计划在千禧年之前离开这座城市。商场已经搬空,灰尘慢慢沉淀在建筑骨架上;公司招牌从写字楼上摘下,员工像蚁群抛弃巢穴倾泻而出,带着薪水与职业病钻入下一片土壤;学校不再招生,最后一级学生大多已经转校,毕业典礼的队伍跟操场两旁的树苗一样稀稀落落,校长向在场的所有人祝福,然后大家一起向学校告别;凌晨将醒未醒的时刻,高速路上早已开始忙碌,模糊又庞大的货车身影在熹微晨光中出现隐没,司机们打着招呼擦身而过,车辆一天天减少,谁也不知道它们最终停在何处;新建成的住宅区,地平线处稀薄的灯光把低垂的天空浸润上淡紫色,深邃纯正的黑夜反而退避到高楼的窗口里,零星几户还亮着灯,灯光透过窗帘柔弱无力,几位老人坐在小区门口摇着蒲扇聊天,慢慢计划着搬到儿女那边去;医院、公安、交通……一切按计划缩减关闭。城市像人类一样,在岁月里有条不紊地干瘪下去,人时已尽,人世很长。

在历史上,城市会死于各种意外:沉入海底、被火山灰覆盖、被人类僭用的大自然的力量折磨……然而大多数城市只是按部就班地死去,温柔地走入良夜而不为人知。城市会安静地不复存在,不复存在前会有植物吞没钢筋水泥,而这之前又会被逐渐风蚀而无力修补,再之前又会有人类纷纷地迁徙……一直沿时间反向推演,从人们准备离开城市的那一刻,未来就已注定,庞大的城市就被更加庞大的演绎法束缚无法脱身。在死亡已经注定而尚未来临的时候,城市里弥漫着难以描述的气息,从远方引来诗人和乌鸦久久徘徊。